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涌安

深夜,雀都城北的祥泰货仓,脚夫苦力都睡着了。

货仓外的大树,蝉鸣得欢,门外就是一个大荷塘,蛙声连天,蝉蛙此起彼伏斗得酣畅淋漓,热闹喧嚣地霸占整个夜晚。

将离一身黑色夜行衣窝在树上眼睛都不敢眨。

叶小东进货仓已经快一个时辰了,接头的人怎么还没出现?

琉羽年纪不大本事很高,很快找到他的踪迹。

这小子本就是雀都人士,前些年大疫家里人都死绝了;他爱赌,俸禄不够花,常常问同僚借钱。这一回也是图去锡国出公差能有额外的工钱,差事办得好还能得赏赐,便托人给礼部员外郎塞银子,将自己弄进使团。

他没理由害将正言,可他跑什么呢?

谜团很快能揭晓了,一顶玄色小轿落在货仓前,下来一个人影,很快就闪进货仓。

抬轿的像是怕被人发现,迅速离开。

将离跃上货仓屋檐,揭开一块黑瓦,透过一个缝隙,看清了里面。

来人一身玄色锦缎襕袍,还蒙着面。

叶小东见到他就下跪:“见过二皇子殿下。”

“你是谁,鬼鬼祟祟唤本王来这,太傅之死的证据在哪,快拿出来。”

将离周身血液凝固,呼吸一窒。真的是细狗!

“殿下,我也不想跑回来给您添堵啊,可是我银子都花没了,四处流浪、餐风露宿甚是可怜。您行行好,给我笔银子,我一定远走高飞,绝不碍您的眼。”

二皇子愤怒地扯掉面巾,跳脚痛斥:“放肆,我为什么要给你银子?”

说好了请他来货仓相见,有太傅之死的证据,他寻思这事儿八成跟北冥有关,拿到东西回头给李承昊卖个好,再威逼利诱一番,不愁北冥不为他所用。

可眼前这厮竟诓上他了!

“混账东西!讹钱讹到我头上,你是真嫌命长啊!”

叶小东这些日子四处逃亡,吃不好睡不好,今日也是狗急跳墙了。

“当***的人给我五十两,让我换了太傅的信,怎么,事情办成了,您过河拆桥不认账了?”

二皇子气得跳脚,这滔天大锅他可不背啊!

是局!这就是局啊!大意了大意了!

他慌张地四下张望,还好没人。

“胡说!污蔑!我的人怎会收买你?我为何杀太傅?不知所谓。”

二皇子直接往货仓外退,今夜他就不该来!

叶小东见他要溜,一把拉住了他:

“收买我的人就是你府上长随涌安,化成灰我都认得。您别走。当初要是知道你玩这么大,我绝不可能只收五十两。今***不给我千儿八百两的,我是绝不会离开雀都的。”

“滚,疯子!”二皇子踹了他一脚,仓皇而逃。

叶小东来不及追,刚悻悻跺脚,窗外跃进来一个持剑的蒙面人。

他擦了擦眼,依稀认得来人,黑影拉下面罩。

“涌安?”叶小东顷刻恍然大悟,立刻关上门,嘻嘻一笑。

“切,你们主仆二人玩这出,都喜欢带面罩欲盖弥彰啊。算了,我不管那么多,给银子就……”

成字还没说完,涌安挥剑,叶小东的脖子血柱***四溅,他的手放在脖颈下,只瞪大着眼,连救命都喊不出来。

涌安用自己的丝帕擦了擦剑柄,将剑扔在地上,又在叶小东身上摸了个遍,似乎在找东西。

叶小东倒在地上,脖颈汩汩流着血,殷红的血流向四边蔓延,如一条条扭曲爬行的红蛇。

涌安一无所获,竖起耳朵似乎听到动静,立刻跃窗而出。

将离正想跃下探查,门咯吱一开。

李承昊手捏着拳,皱着眉,极其谨慎地踏进门。

不对劲,血腥味很浓;借着月色映见货仓内躺着叶小东,将死未死,双眼微眨,嘴颤抖着却不能言。

李承昊小心翼翼地靠近,手触了触他的鼻息,叶小东没来得及说话,彻底断了气。

尸体旁丢着一柄长剑,剑柄是怒吼的狼头。

是北冥铁骑的剑。

李承昊心一沉,捡起长剑,还未来得及做反应,外头火光冲天,重甲摩擦的脚步声纷至沓来。

将离低骂了声,飞身而下,抓着他脖领就往房顶上拽。

李承昊反应敏捷,上跃时反身制住,重重将她摁在瓦顶上,瓦片稀疏掉落几个碎屑,将离见他大手握拳要挥下,抬手一挡,手指嘘了声,示意他朝下看。

也许是月色太过撩人,也许是黑衣人这双眼睛在月色下太清亮,李承昊松开了手;俯身凑近时,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。

将离三两下已经将房檐瓦片堆好,只漏出一个小洞。

两人透过这个洞往货仓内看,太子带着玄甲军踢开门,浩浩荡荡冲了进来。

“殿下,人死了!”

“此人是使团信使叶小东!”

“去追,他们一定逃不远!此人害死太傅,背后定还有勾连的人,一个都不能放过!”太子提着剑,很愤怒。

今夜他收到叶小东求救密报,说他知晓太傅之死真相,可有人要杀他。

他立刻带东宫羽林卫来货仓,可还是晚了一步!

“殿下,这个脚夫说,刚刚似乎看到有一顶轿子经过,落了一截璎珞。”

太子接过一看,璎珞打法特别,是宫里的手艺,越看越熟悉。

“这是二弟轿子上的流苏?”

太子气极,声音都发颤:“进宫!”

将离回到翠竹轩,已经是丑时二刻了。

琉羽听着动静翻身坐起,棉被罩着脑袋,露出一双滚圆的眼睛,见到是将离松了一口气。

“师姐?你可回来了。将不弃那条疯狗,上半夜差点把门给叩烂了。”

“说什么了?”将离边脱夜行衣边揉动肩周,摆脱李承昊的纠缠是个辛苦活,费了不少功夫。外头下了点雨,她的头发衣裳都打湿了,黏腻得很。

李承昊显然是被设局了,他好不容易逮住机会,自然不死不休想问个明白。

两人交手过程中,他身手矫健,将离几次三番差点让他掀掉了面上的罩布,心有余悸。

这个人同传闻中的纨绔无脑形象全然不同,敏锐像鹰。

“来回都是让你顾大局,威逼利诱让你替他上朝呗。那信使抓住了吗?”

将离喝了口冷茶:“死了。有人设局,我来不及追凶手就跑了。琉羽你明日去打听下叶小东在雀都有没有相好。”

她想了想,涌安要找的东西,应该就是将正言那封被替换掉的信。

叶小东敢回来要挟二皇子,定然手中握着把柄。

信不在他的身上,也不会离他太远。

会在哪里呢?

天露微白,将不弃独坐屋中,听细雨霖霖。

双庆踩着微光从外头赶回来,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,见到他便跪地:“家主。”

将不弃颔首,他小步凑近附耳细语;有斑驳的血迹被雨水打散,从指缝流下几道红痕。

片刻后,将不弃浓眉动了动,虽有些许不满但还是松了松眉间的川字纹,对着他道:“将朝服带上,再取点银子,推我去翠竹轩。”

“是。”双庆绕道他身后,推着他走,低头见手背的血渍,又迅速在青黑色衣裳上悄悄蹭了个干净。

将不弃态度卑微、银子给够,将离也想上朝看看动静,顺水推舟和解了。

再度站在朝殿上,二皇子、太子剑拔弩张,吵得不可开交。

金銮殿上,庆帝孱弱的身躯深陷在龙椅之中,散着枯朽腐烂的气息;常年服食丹药人却依旧干瘦,浮肿厚重的眼皮轻抬,偶尔露出眸光却异乎寻常的锐利;

龙椅背后垂挂着珠帘,坐着大庆的太后萧纨绮,保养得宜,气色红润,神情淡然。

“如果人不是你杀的,为何你轿子上的璎珞会出现在货仓?”

太子昨夜进宫,守门的宫内侍傲娇地说皇帝睡下了就走了,他生生吃了个闭门羹,压抑了整晚愤怒在早朝爆发了。

二皇子鼻孔朝天嗤了嗤:“大哥你睡昏头了?拿着个不知从哪里偷来、捡来的东西就赖我杀人?父皇,太子这是嫉妒我,想栽赃陷害我啊。”

“父皇,有脚夫亲眼看到二弟昨夜出现在货仓。你还想抵赖?”太子撩起明黄衣袍郑重跪下,“二弟杀太傅又杀信使灭口,请父皇明察!”

二皇子噗通一跪,竟哭出声来:

“父皇,是大哥陷害我!他私自动用羽林卫围了皇子府,这是对我赶尽杀绝啊!父皇明鉴!”

“你撒谎!”

“你胡扯!”

两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吵得不可开交。

将离手持笏板静立,耳朵嗡嗡作响;死的是他爹,这帮人竟没有一个人问她怎么想。

“陛下,臣有本启奏。”京兆府尹出列,“今晨护城河发现一浮尸,是二皇子近侍涌安。”

二皇子怔忡,涌安?

他不是回老家探亲了,怎么死河里了?

将离眉头微微一跳,死了?

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李承昊,没想到李承昊也同时看向了他。两人目光一触,将离快速收回,又盯着暗哑黝黑的地砖发呆。

“好啊!还说不是你!定是你让涌安灭口,你又杀了他!”

“欲加之罪!我还说是你杀了将正言,想污蔑我呢!”

“越说越离谱!他是孤的太傅,孤称他为亚父也不为过,你……”

“好了!”陛下金口低沉,大殿嗡嗡,顷刻鸦雀无声。

“太傅尸骨未寒你们就相互攀咬,实在让朕痛心。周开原!”

大理寺卿周开原出列:“臣在。”

“信使及涌安之死,交大理寺、京兆府并查,老二禁足。”

二皇子惊惶抬头:“父皇!儿臣冤枉啊!”

皇帝大手一摆,剧烈咳嗽,只简短一句话,他都说得大喘气,浓郁的中药味随着唇部一张一合,弥漫整个大殿。

他微微偏头,眼角落进珠帘:“太后觉得呢?”

珠帘后太后的声音依旧从容:“就按皇帝的意思办。”

“将爱卿,太傅明日可是出殡?”

将离出列:“蒙陛下惦念,家父明日卯时二刻出殡。”

皇帝虚浮无力地点了点头,神情甚是凄哀,隐隐有泪浮出眼眶:

“遥想当年,先帝子嗣兴旺,七子绕膝,太傅却独独青睐朕,授业传道解惑助朕荣登大宝,仿佛如昨啊。”

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从珠帘后传来,将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
“陛下,节哀!”众臣劝道。

“太傅是为了大庆江山安宁,才会惨死锡人刀下。朕已敦促北冥王李长白三月之内务必攻克锡人先锋营,以慰太傅在天之灵。将正言赐谥号文正,牌位入太庙,配享之典交礼部酌办。爱卿节哀,朕还盼着你承太傅风骨,勇立朝堂、匡扶社稷。”

经天纬地曰文,图国忘死曰正,牌位进太庙享皇室香火,这是对太傅将正言的最高褒奖;将家世代簪缨、三代帝师,文正公虽只是谥号,但对将不弃而言,封公进爵指日可待。

无上荣宠,纵观整个大庆朝无人能及。

“谢陛下!”将离跪地叩首。

内侍大太监潘德海一挥拂尘,尖着声:“退朝!”

众臣躬身:“恭送陛下、恭送太后!”

李承昊刚转身,被潘德海叫住:“总督留步,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同用早膳。”

“好。”他收了脚,将离已经和太子走出了大殿。

“孤今日表现如何?”太子回首朝大殿一瞥,有些羡慕李承昊。

父皇忌惮北冥,连带着对这个糙汉世子都极为亲热,不仅让他做了禁军总督还隔三差五喊他谈心、共膳,连他这个太子都没有这待遇。

“你哥传信让我咬死老二。你怎么不附议?”

将不弃临上朝前的确让将离与太子打配合,一并咬住二皇子,只是她觉得其中疑点重重,按兵不动为宜。

“刚刚在大殿太伤心,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对了,您怎么知道叶小东在货仓?”

太子心有戚戚焉,拍了拍她的肩:“我的人一直在找他,他跑回京城主动递信予我,说有人要杀他灭口。我就知道老二野心勃勃,没想到他竟真的敢对太傅下手。这一回,孤绝不姑息!”

像是表达坚定的态度,他的两只大手重重地压在将离的肩上,连拍了好几下。

昨夜肩头挨了李承昊两拳,被他这么一拍雪上加霜,将离强忍着泪:“多谢殿下。”

“您私自动兵,实有不妥……”

太子大手一挥:“哎!这有什么!父皇都没说什么。你不必为孤担心。”

清晨的日头跃然升腾,红晕洒落在将离脸上,如同上了胭脂,粉雕玉琢;长长的睫毛抽出无数细丝悄无声息地缠住他的手脚,钻入他的魂里。太子看得痴了。

他沦陷在似蹙微蹙的眉山,沦陷在将滴未滴的泪眸,欣喜若狂。

这是他发现的,独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藏。

“殿下?”将离挥了挥手,“您在想什么呢?”

“哦,昨日我同子夏碰面,原本他怀疑老二同北冥勾结,如今看来未必。咱们还是要拉拢李承昊,修复同北冥的关系。我请舒王出面邀他赴宴,但我同子夏都不方便,只能拜托你了。”

“好。我还要回府准备父亲出殡的事,先行告辞了。”

太子很欣慰,加重手劲拍肩:“去吧。”

将离转身摸了摸肩,翻了个白眼。

工伤,回去问将不弃加钱。

小说《总有皇子想嫁朕》 第6章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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