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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身

将不弃怒拍桌面,茶盏飞了飞,盖子碰杯叮啷作响,底部出了桌沿,只差一点就要跌落。上好汝窑,值不少银子。

“将离!你好大的胆子!竟敢这么跟我说话。你知不知道现下什么形势?爹尸骨未寒,有人要拿将家开刀,大祸就要临头了。”

将离耸了耸眉,眉下两汪清眸低低下垂,长睫如羽落在眼底,瞧不清她的神情。

只见她慢条斯理地踱步走向将不弃,顾不得一旁将老夫人瞪大的瞳孔,毫不客气拿起桌上新沏的茶,浅浅抿了口,润了润喉。

不冷不烫,入口柔,回味甘。

茶是好茶,人不是好人。

她不疾不徐地开口:“挺好。一家人整整齐齐,都下去给爹陪葬。”

将不弃脸色发白,将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痛骂,将之瑶冲了上来,满脸不可思议:“哥,你说什么呢?!她这样的货色,还能替你上朝?女扮男装若被揭穿,是欺君之罪啊。”

将离难得颔首赞许,一旦被发现,将家只会死得更快。

将不弃手扶着额,他焉能不知,可如今没别的办法。

府医说他的腿一时半刻站不起来了,户部侍郎是个肥缺,虎视眈眈的人多了去了,将家乃雀都世家之首,三朝帝师,世代簪缨,绝不能从朝堂退下。

“这只是权宜之计。我们是双生子,容貌几乎一样。你虽养在观里疏于管教,行为举止粗野些,但勤加训练勉强能与我相似。将离,若不是爹,十五年前你就溺死了。他是帝师,你舍得让他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吗?”

将不弃是会拿捏人心的,他知道将离在乎什么。

只不过,饥饿的人没什么耐心。

将离重重放下茶盏,扯起将之瑶,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,手还有节奏地轻点着,斜眼冷睨:

“少废话。要么磕,要么死。三、二……”

将不弃死死捏着拳头,憋得满脸通红,两个眼珠子就差要飞出来了,被羞辱的感觉这辈子还是头一次。

他真想捏死将离,可理智告诉他,现在还不行。

将不弃招小厮搀扶,对着将离跪下来,磕了三个头。

将老夫人、将夫人面色大变,怅然涕下如蒙受奇耻大辱;

将夫人更是扑在将不弃的身上,试图阻止他:“不可啊!”

将之瑶泪水涟涟:“将离,你欺人太甚!哥哥,起来!你凭什么拜她!”

三个女人哭成团,比听到将正言死讯还哭得伤心。

将不弃黑沉着脸,眸色极深:“满意了?”

“侍郎能屈能伸,怪不得是肱股之臣。”将离冷笑着鼓掌,“母慈子孝,令人动容!”

将不弃冷着脸在小厮搀扶下坐回了太师椅,整了整衣袍,

“从今往后,你与我同住松涛院,朝堂之事需事无巨细向我汇报。来日太子登基,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
将离摇头:“住一起膈应。把你隔壁的翠竹轩给我。”

“成。”将不弃不想再看她,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走。

将离哼了哼,白了他一眼,“每日我要四菜一汤,三荤两素;月俸我要一半。若有赏赐,都是我的。”

“爹教你圣贤书,你竟钻钱眼里去了?”将不弃眉头直跳。

“将不弃,想要马儿跑,就要给马儿吃草。光画大饼太干,咽不下。”

将离缺钱,将不言时不时掏些私房钱给她零花;如今不成了,她得靠自己挣钱。

等尘埃落定,她仗剑江湖,没钱可寸步难行。

将不弃嗤了嗤,钱,将家有的是,不缺这三瓜俩枣:“成。”

将之瑶蹙眉怒视,低声***:“凭什么……”

将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。

“笔墨伺候,写下来。”将离手指点了点桌子。

将不弃拧眉,“你不信我?”

“废话。”将离戏谑,“前一刻我还是灾星,现在成了你们的救星。黑白颠倒的事,你们干得还少?信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。”

将不弃无奈,白纸黑字写好,甩给她:“这回总行了吧?”

将离吹了吹,见墨迹干了才将纸折叠好揣进袖中,大摇大摆走出了祠堂,顺手揣走汝窑盏。

“饿了,上菜,我要吃饭。”

日光正盛,她跨出门站在了金光之中,背影瘦削却身板挺立,如松如鹤。

“像是真的像。”将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没弄死她反被她拿捏,这滋味,比吃了屎还难受。

“祖母,眼下让她顶替上朝最为要紧,将家在朝堂不能倒。”

将不弃越怨毒,语气越发地淡,眸光停留在光炫的门口,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
将之瑶哭着扑向将不弃,比死了爹还伤心:

“哥,你为咱们家付出太多了!你就是韩信、是勾践,等你腿好了,我一定要把将离这个小***大卸八块,剁了喂狗!”

将夫人捏着帕子,暗自垂泪:“不弃的腿一日不好,咱们就一日让她这么欺负下去?”

将老夫人乌青臃肿的浊眼暗了暗:“饭菜里加点料,不能让她太张狂。”

“祖母说的是。”将不弃拱手,朝黎叔挑眉,“去安排吧。”

黎叔紧抿着唇,点头领命。

“娘,别哭。我已经派人去云梦谷请神医了。”

将老夫人觉得云梦谷三个字耳熟:

“那神医可是叫云堇?去岁赴宴曾听平阳伯夫人提过,是个神仙般的人物。她娘家侄儿从高台坠下,本是要死的,凑巧遇见这个云神医经过,只扎几针就活过来了。”

“这般神奇?”将夫人喜上眉梢,“如此说来,我儿有希望了。菩萨保佑,定要寻到他啊!”

将老夫人紧锁的眉头微微一舒,“走吧,前头还有奠仪呢。咱们都不在,没得让人笑话。”

一群人鱼贯而出,将不弃腿脚不便,落在最后。

双庆见人走得差不多,才低头道:“公子,下人瞧见太子偷偷来见过大小姐。”

“嗯,知道了。”将不弃眸光倏地凌厉,“派银杏去翠竹轩伺候。”

“是。”

将府挂白,迎回太傅。

北冥王选了上好的柏木为棺椁,极为用心。

满府哀戚,几日来吊唁者不断;今日太子亲来哭灵,肝肠寸断,几度昏厥。

将正言是他的启蒙之师,事事为他尽心尽力,十几年的师徒之情做不得半分假。

北冥王李长白带着世子李承昊也来了。

北冥铁骑一身玄甲,腰间捆白布立在将府外面,肃穆无声。

默哀,家属回礼,将离披麻戴孝成了将不弃。

李长白身材魁梧,胡须虬髯,发根微白;

世子李承昊比他父亲还高一个头,站着像一堵高墙,左右鬓发扎成小辫拢至脑顶束成冠,是北冥儿郎常见的发型。额宽面冷,剑眉如星;鼻梁如刀刻,直且硬朗;一双眼窝深邃、五官分明,薄唇无情。

太子握着将离的手,爱不释手地拍了又拍:

“子夏,万万要节哀啊,今日可好些了?朝堂和孤都不能没有你。”

将离垂头抽回手,压低声线:“谢太子挂念,已无大碍。”

一旁的将子瑶嫉妒得眼睛喷火,手肘撞开将离,凑近太子搭着腔道:

“太子哥哥,你也节哀,莫要太伤心。”

“阿瑶真是长大了。”太子欣慰地朝她望去,目光柔情、温润。

将之瑶星眸闪闪,沉溺在他的目光中难以自拔,脸微微泛着桃红。

将离垂下眸,冷哼了声,不去看两人的眉眼官司。

死了爹,倒发起春来。

北冥王与世子上完香,致礼:“侍郎节哀,家属节哀。”

将离躬身回礼:“深谢北冥王送父回京的大恩,来日必报。”

李长白微微颔首,西北狼王名不虚传,大气、沉稳。

李承昊深眸盯着将离,声线低而醇厚,带着北方汉子独有的粗犷:

“挟恩可不敢图报,别像疯狗似的胡乱寻仇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
将离猛地抬头扎进他的深眸里,二人对视,气氛瞬间凝滞如冰。

“住口。”李长白拱手:“犬子无状,侍郎见谅。”

将离笑了笑,传言是真了。

太傅死在北冥地界,北冥王携子负荆请罪,世子李承昊留京为质。

这是找上门寻仇来了。

都说这李承昊纨绔不羁、睚眦必报,今日一见果然。

他不提,将离还领北冥千里送棺椁的情,但如此撇清干系,她不能忍。将正言之死虽疑点重重,但死在北冥是铁一般的事实。

“世子甩锅这么厉害,不去做厨子可惜了。”将离眼神凌厉。

李承昊混不吝地低下头,他个子很高,五尺九寸多,一低就是一个大阴影罩了下来,极具压迫感:“滚烫的天,怎么能说得出这么寒心的话。雀都今日飞雪了?我比窦娥还冤。”

太子手拢着拳清咳,迈了一步想靠近将离为她撑腰,但又有些犹豫,另一只脚迟疑着未跟上;

将之瑶吃醋,偷偷踩着将离的脚,用力碾了碾,手肘也没闲着,撞了将离还嫌不够,侧身用腰又加重了力度。

将离猝不及防,向后一仰,脚背的疼痛让她眼眶濡湿,起了薄雾。

眼见着她要摔倒,李承昊下意识地伸手一捞,扶稳了她。

粗粝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孝衣掐在了将离的腰侧,他刚想嘲笑几句,可将离眼红通通的,似哭不哭。

李承昊没了兴致。

人刚死了爹,让他骂几句,又少不了几块肉。

太子有些异常地紧张,上前扶住将离的双臂:

“子夏,没事吧?可是累了?要不要坐着歇息?”

子夏是将不弃的表字,取自孔门七十二贤。

将正言对他寄予厚望,人人皆知他会是下一代的帝师。

太子这么叫,是故意显示自己与将家的亲厚,也是为将离打掩护。

今***靠近将离有些恍惚,女扮男装与将不弃一模一样,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敢认。

将之瑶拉开将离,咬牙切齿:“哥,该做法事了。”

太子悻悻收回手。

将离眯起眼,下脚也丝毫不客气:“好,做法事。”

将之瑶失态地号叫:“啊……爹……”

哭声凄厉,闻者伤心、听者落泪。

李长白带着李承昊拱手告辞。

出了将府,彤云密布。

不远处,雀都宫城如浮在云端,巍峨沧桑。

“那臭小子看我们就跟看仇人一样。”

李承昊一想起那双喷火的眼睛,心里极度不爽又没处发泄。

他奶奶的,雀都的人都阴阳怪气,烦透了。

“使团惨死在北冥地界,将正言贵为太子太傅,如何与我们无关?没有护住使团,议和泡汤不说,北境又要重启战火。朝野内外对北冥的不满,你是一点没感觉?”

李长白翻身上马,侧过头看了一眼儿子,手执鞭:

“我李长白上对得起天子,下对得起黎民,独独要对不起你了。”

李承昊薄唇紧抿,看也不看他:“对不起我的事多了,你不干得挺顺手的。”

马背上的李长白气得心梗,高举马鞭一甩,策马而走。

长随玄晖看不下去:“王爷也是没法子,皇帝非要留您在雀都当棋子,他也恼火。”

可北冥还要打仗,李长白吊唁完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去。

“我可以去打仗,他留雀都养老呗。你瞧瞧,醉卧朱雀台,富贵入梦来。比起在北境喝西北风,雀都多快活啊!他不是王吗,他倒是留着啊!”

玄晖低头暗笑:“您这是心疼王爷呢,怎么不当他的面说。”

“说个屁!”说了还不是找揍。

他跟李长白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架,每每气得北冥王吹胡子瞪眼要揍他,他又一溜烟跑影,矫健的身手大抵是这么练出来的。

父子俩这么些年就如针尖对麦芒,关系紧张。

李承昊桀骜如狼的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,落在了将府的牌匾上。

晦气,他跟将家真是八字不合。

“早知道当年让将不弃这小子淹死在万塘河。”

玄晖猛地一拍脑袋,想起是有这么回事。

“七八年了吧,我记得是大冬天,您把他从河里捞起来,还把太子给的狐裘送他,自个儿哆哆嗦嗦回府病了好些日子。瞧他今日的架势,怕是全忘了。”

“跟当年一样,瘦了吧唧,薄情。”

李承昊胸口堵得慌,一脚踹翻将府门口的石狮子。

小说《总有皇子想嫁朕》 第2章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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