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飞的江城往事

个单元，整齐清爽。安排当时的职工绰绰有余。可宿舍楼一建就是两三年，汽车工业飞速地发展，江汽厂也不断扩建，从制造大卡车到制造小型轿车，红火得职工们都好像加足了油的新车，不知疲惫地奔驰着，不时还要额外滴几声喇叭，来释放心中的快乐。

宿舍楼建成的那年，这种昂扬欢愉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，傍晚，员工们拖家带口到还蒙着水泥青灰的宿舍院墙外，伸着脖子仰着头往里看。这个房向阳，那个屋通风，都长了透视眼一样，对房子了如指掌，恨不得连夜搬进去。天黑了，昏黄的路灯透过梧桐树照下来，高高低低的影子互相依偎着，和树影一起印在白墙上，好一幅社会主义好的宣传画——憧憬。

分房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，职工们睡着了都会笑醒，厂领导却是头发都愁白了。两年来江城汽车制造厂扩大了一倍不止，职工人数不算临时工，单看正式工也翻了近一番，320

间房子定死了的，给哪个又不给哪个呢？厂长急得隔几天就到区里、市里汇报困难。上级都理解、都支持，新地是批了，厂里也有钱盖新房子，但哪个又愿意再等个两三年呢？眼看着团结一心的厂子要四分五裂起来，老厂长食不下咽，有时睡到半夜爬起来看宿舍楼的图纸，恨自己当时眼界不够、魄力不足，没有预测到厂子发展的势头。

灯一晚晚熬着老厂长的心，也照得他的老伴辗转难眠，一天夜晚老伴忍无可忍了，爬起来吼老头子：“房子就那么多，你光看图纸能看出个什么花骨朵来？是能多生几栋楼出来，还是能在一个门里塞两家人？”老厂长眼睛一亮：“一个门里住两家人？320

间房就可以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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户！那足够了，足够了！”

于是江汽宿舍的团结户应运而生。一门一户变成了一门两户，共用厨房与厕所，工龄长的、双职工住大套，两个小房加个客厅，不算富裕；工龄短的、人口少的住小套，一室一厅，就不要不服气了。领钥匙时论资排辈、长幼有序，选一个就在墙上挂的门牌上插个小红旗，红旗上写着户主的名字，清清白白，正大光明，大家都蛮服气。

最好的是父与子两代人都有指标，前后脚一起选，住在一户里，门一关就是完美的一家人，真是舒服。与熟人分在一起也可以，远亲不如近邻，符合团结户的主题。在那个房产意识不强的时代，事情也就这么定了。只可惜分房子时于大明差了一口气，正式工没有办下来，没有搞到指标，只能挤在老于分的两室一厅里。

没得办法，虽然爸爸于崇清是厂里小冲压车间的主任，但是究竟只是个工人，说不上话。王婆心疼大儿子，天天在屋里嚼老头子：“芍脱了节，芍断了根！你是么样想的，全厂就你个老芍！”

老于确实像芍，丢到地里就能活。他冲压零件又准又快，做出来的都是精品，电焊、装车也是一把好手，总装车间、大梁车间出了难题，都会喊老于去看一下，所以厂里总安排他带徒弟，尤其是以后有重用的徒弟。

儿子毕业前，老于管的小冲压车间来了个新人，是厂长家的亲戚。这个小伙子是机械工程毕业的高才生，瘦瘦高高，谦虚认真，就是眼睛不好，冲个零件要么搞歪了报废了，要么对半天不敢下手，磨磨蹭蹭急死个人。有天上午，其他几个工人嫌他慢，挖苦了他几句，他不服气，中午自己在那里练。老于午睡完回车间，看到徒弟把胯子劈开站着，侧身把头靠在机器上，眯着眼睛瞄准，气得火直冒。这把鼻子眼睛冲了么办？那不是安全事故！正准备去说他，那小子胆子真大，鼻子挨着冲床就按了开关。机器开始启动，吸气，眼看就要压下来了，老于连忙伸手去拉，扒开了大学生的头，自己的小指甲被压了一半走了。

厂里照顾他，想把于崇清调到劳资科，他竟然拒绝了：“我去劳资科坐到搞么斯？我是***的一块砖，哪里需要往哪搬，劳资科坐的闲人还不多？我就在车间做事蛮好！”老厂长两口子专门到屋里来感谢他，于大明马上毕业找工作的事情就在嘴边上，他硬是说不出来。结果人跟红苕一样贱，他的指甲很快就好了，别人也很快忘记了这个事。

机会过去就过去了，但是后来老于心里开始不舒服了，窝着一团火，一根接根抽烟，破天荒吼了嚼死人的王婆。“凭么斯老韩的儿子早一年进场就是正式工，还分了房？为什么我于崇清的两个儿子都冇得正式工作，挤到一个屋里？”他想。火越烧越旺，他想：为了儿子，我这张老脸不要了，去找老厂长说理！

于崇清买了两瓶黄鹤楼的酒，配了条烟就去敲厂长的门。老厂长喝了口用雀巢咖啡玻璃罐泡的浓茶，给老伙计想了个办法。“老于，莫着急……现在正式工名额越来越少，我一个人说了不算……这样，我帮你指个道……”老厂长吐了口茶叶沫子，“你也快退休了，去搞个病历，写严重点，办个病退，把大明搞进来顶职……过段时间，我再想办法叫厂里把你返聘回来拿补差，够不够意思？”老于算了下，一进一出也可以，笑着点头，看着桌子边的礼，又厚着脸问：“那我晓磊么办哩？”老厂长哭笑不得：“个板马，我还有年把就退休了，管不了那远，哪个要你这狠，那大年纪了还可以生！”

不论如何，于大明总算转正了，被返聘的老于虽然没有以前当车间主任时的春风得意，但是同事们都还蛮尊敬他，他本来就没有得官瘾，也是心满意足。

顶了职，大明的背都挺得直些，在空调车间混得有模有样。别个说有其父必有其子，可是厂里人都晓得这俩父子为人一点都不像。老于憨厚老实、阿弥陀佛，经常加班帮同事们修车子、焊铁门。他用边角料做的小板凳，敦实的钢筋涂上白油漆，椭圆形的凳面上还包了层汽车座椅用下的厚帆布，还用不锈钢包个边，真是又耐用又好看！楼上楼下的婆婆爹爹都攒好了材料，排着队请老于帮个忙。老于还把劳模精神发挥到了生活中，扫地拖地时总带着把一楼到五楼都做了，退休后五楼他不去搞了，因为五楼他都陈守义顶了他的位子，当了车间主任，派头大得很。

可于大明呢？眉毛浓黑时常皱着，脸盘算是白净但总是垮着，见了熟人不晓得打招呼，见了领导也不知道弯腰。脾气一点就炸，说翻脸就翻脸，蛮不好打交道。倒是新空调车间的老闫蛮喜欢他。空调车间跟其他的不一样，搞的是承包制，老闫相当于这个小地盘的土皇帝。他欣赏于大明敢说敢干，做事细而且肯钻新技术，尤其是会喝酒这一点正对他的胃口。所以进进出出谈生意总带着于大明。

老闫手里有几套房的指标，第一个就是想到给于大明。当时胡婉芬大着肚子，于大明在万山出差挣补贴，闫老板怕于大明错过申请的时间，一边打电话教他写申请，一边连夜把自己的司机派去万山拿申请书，于大明这才抢在孩子出生前把房子指标拿到了手。

从铁棚子混到厂宿舍，从临时工混到车间里的红人，于大明忍了几年的气，总算是出了头。在等待对门那户人家搬走的日子里，他一天天地在脑袋里描绘着未来的好日子，重新粉刷、重新打一房家具，安座机、安空调，他恨不得把屋里装成皇宫，天天开着门给别个看！“老子要争口气！老子屋里不是好惹的！”